书法进入标签时代的隐忧

  进入展览文化时代,书法由实用完全转化为视觉艺术。按理说,书法实用性的弱化甚至消退,其艺术欣赏审美功能理应得到加强。而且,书界很多人也一直是如此认为的。然细究其实,却并非全然如此。除了书写材料尤其是宣纸的种类和色彩极尽华丽多变和作品形式借鉴古人现在装饰技术而更见丰富多样之外,其艺术内涵及作品的可阅读性却今不如昔,每况愈下。书人整体文化素养的普遍不足,使得当代的书法作品在一定程度上流为一种贴上书法标签的笔墨加宣纸的混合物。书写风格上的大同小异甚至是千篇一律表现出当代书法创造力的不足,而书写内容上的不是重复古人就是重复今人,使得作者本身的文化身份变得模糊不清,古人那种文墨并佳的情况一去不复返了,书写技术成为了当代书家的唯一依赖,而缺乏直指作者本心的优美文词,作者的内心世界被外在形式牢牢遮蔽起来。

  协会的成立和展览的举办,原本无可厚非。一开始出发点比较单纯,就是为了横向交流,不断选拔人才推举人才。而且协会和展览最大的贡献在于宣传普及了中国书法,使更多的人加入到了学习书法研究书法的行列,书法队伍人口剧增,史无前例。而且也确确实实培养、带动和推举出了相当一批书法人才,甚至带动了相关事业、产业(如新闻出版、笔墨纸砚生产、书法文化旅游等等)的迅速发展,形成规模经济。但因为种种复杂因素,一些书法社会团体的进一步演变,事实上已经在很大程度上背离了其成立的初衷。经济利益的驱动,促使各种书法展览以排山倒海之势,把书法一举演变为一种社会运动。而展览在把书法力求逐步引向社会大众的同时,也最大限度地把书法进一步功利化、世俗化和形式化。事实上,无论多么权威多么规模宏大的书法展览,观展者大多还是限于书法人群本身,有时甚至还是以参展的作者居多。开展时人山人海,不几天门可罗雀。相关领导的讲话和新闻媒体的报道事实上成为了一种形式上的点缀,热闹的并不是书法艺术作品,而恰恰是书法展览这个事件本身。书法团体的半官方性质决定了其所操控的展览的“权威性”,可惜的是,由于部分操盘者素质的下滑和长期以来形成的积弊,使得其原本相对比较真实可靠的权威性不断地打了折扣,以至于大有日薄西山每况愈下之态势,从而备受人们的质疑。展览的评选结果,在具体的游戏规则的支撑之下,成为了书法创作的主流意识,进而成为一种审美导向,然而,这种导向又因着“你方唱罢我登场”式的协会人事变动而一会儿东南风,一会儿西北风,一会要提倡流行,一会要回归传统。大部分书法人在这种前提之下,往往失去了可供自由选择的个人空间,成为了盲目的时代跟风者和无谓的名利牺牲品。

  如今的书法,人们看重的已经不再是个人心迹的表达,而是在一定程度上书人借书法的名义而对各种社会标签的热衷和追捧。世俗名利成为第一要务,文化精神观照几近于无。即使再怎么拙劣的作品,一旦贴上眩人眼目的标签,也会成为社会追捧的热门,从此变得炙手可热趋之若鹜。只有拥有了专家、学者、主席、院长、博导、硕导等等的封号和头衔,才能为书法作品保驾护航。即使是再普通不过的书法票友,只要当上了协会的领导,就可以堂而皇之地成为“书法家”。而那些经年累月潜心书道而功底颇为深厚者,却会因为种种原因得不到社会对他们应有的认可。协会和展览把一部分占据某种社会优势的书法人和个别“幸运儿”以不乏强制性推广的方式送到世俗社会的巅峰,让他们享受因为享有各种标签带来的成功快感和富贵荣华,而更多的优秀书人却依然要长期面对世俗的捉弄,承受生活的重压。作为既得利益者,自然会感谢协会,感恩展览,感恩书法,因为就是这一切使他们可以进一步生活得自如潇洒。作为更多在展览竞争当中的“失败者”,在忽然顿悟之后,反躬自省,方才发现,原来书法并非是谁都可以玩得转的。名利的诱惑与社会游戏规则的限制,使得从事书法的动机变得不再那么单纯,但各自努力的不同结果,及其付出的整个过程,却使他们懂得了社会的复杂和人生的艰辛。尽管对标签的曾经的追逐和接二连三的失利会成为他们心中一时之间挥之不去的痛,但明白了社会显规则和潜规则的综合作用的玄机奥妙之后,及时调整心态,逐渐回归本心,他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和艺术真谛的追求却不会就此止步……

  平心而论,无论从事何种职业,社会身份的影响始终是一个无法回避的问题。对于艺术家介入当时社会或是书史留名而言,尽管艺术造诣是重中之重,但其社会身份作为附加条件却也是不可或缺的。只不过在古人那里,特别是书法家,大多都是不仅身居高位,而且书艺精湛,学问渊博。如李斯、钟繇、二王父子、欧阳询、虞世南、褚遂良、颜真卿、柳公权、赵孟頫等等。然当下书法官员则大多并不精于书道,虽经常担任书协要职,然论其书法造诣,却不过是一般票友的水平。在此前提之下,当代某些官员的书法作品,无论再怎么受人追棒炙手可热,说白了也不过是世俗之中的钱权交易借书法的的名义而显得比较隐蔽或是更冠冕堂皇一些而已。一些官员的书法作品之于收藏者,其所收藏的并非是书法作品本身,因为这种作品并无任何实际艺术欣赏价值可言,“收藏者”所看重的不过是在交易背后隐藏的社会潜规则所带来的隐形效益而已。

  从历史的立场出发,书法家的意义绝不在于此。书法家不会仅仅是一个只会拿毛笔写字的工匠,也不是一个纯粹意义上的官员,真正的书法家就应当像前面所列举的那些古代书法家那样,抑或是不断向他们靠拢和接近。作为一个真实意义上的书法家,首先要有厚重的文化涵养作为基础,然后以精湛的书法作品著称于世,再辅之以高标的器识和人品。三者互为融合,方能当之无愧。从这个角度而言,假如以古代书家的标准来衡量当下的书法家,怕是有绝大多数都不够格。别的勿论,就以文字的驾驭能力而言,古代书家大多能诗善文,书写多以自作内容为主。毕竟书法并不仅仅是抄录唐诗宋词的工具,书法更应当有能够真实记录和反映一个书法家的现实人生的个性化的文字内容,只有在此基础之上的笔墨挥洒,才能真实地表达一个书法家的文人情怀。

  一个真正的书法家的身份绝不是凭借人为地贴标签的方式就可以得来,而应具备相应的实际内容。任何华美的包装也难以永久遮掩其拙劣的产品。完全依赖炒作式的手段虽美其名曰“宣传自我”,但最终也难以逃脱“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挖苦讽刺甚至是挞伐和责骂。

  市场经济年代的一个最大特征是包装和宣传,也有一个最大的恶俗,那就是,在强烈的名利欲望的驱动之下,很多物质产品和精神文化产品的生产者,不是老老实实本着出色的产品和作品来赢得人心与市场,而是以冠冕堂皇的甚至是披着合法的外衣,以欺诈手段来达到欺骗消费者而聚敛钱财和获取社会声望的目的。那些“重合同,守信用”、“质量信得过”以及“德艺双馨艺术家”“先进艺术工作者”,时至今日,实际上大多水分太大,含金量不高。一切封号头衔均演变为一种可以进行钱权交易的眩人标签,物质的如此,文化的亦不例外。药品治出了人命,补品引发了疾病,精神发生了倒退,文化出现了垃圾……安全随时受到威胁,虚假欺诈无处不在。这并非危言耸听,而是客观存在而有目共睹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