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官办慈善到人人公益的30年

从官办慈善到人人公益的30年

  如果一名活跃在上世纪70年代的党政干部穿越到现在,看到今天的公益慈善行业,很可能会若有所失。

  因为那个年代的人相信的,是一套与今天完全不同的故事体系。那时的主流观点是:“资本主义的慈善是虚伪的”、“慈善是政府的工作,政府无力去做,才由慈善家代劳”、“慈善越来越多不是好事,意味着社会越来越不公”。

  建国以后,中国长期实行计划经济,国家几乎包办了教育、卫生、社会保障和社会福利等社会事务的各个方面,“慈善”也是“计划”的一部分,是行政垄断下的一种政府权力。在那个多养几只鸡都要被割“资本主义尾巴”的年代,大规模的民间慈善岂止不被允许,简直要犯政治错误。

  但社会上总有需要救助的弱势群体,怎么办?当时的解决方案是:政府要把扶贫济困都管起来,不能让一个公民没饭吃,不能让一个小孩没书读。

  这样的做法坚持了很多年,但到了上个世纪80年代,国家财政撑不住了。

从官办慈善到人人公益的30年

  从官办慈善开始

  1978年12月,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这一标志着“改革开放”的会议,除了为中国带来了私人企业,也同步催生了一批慈善组织:1981年7月,中国儿童少年基金会成立,是中国第一个具有独立法人资格的公益组织。此后几年间,中国残疾人福利基金会、中国绿化基金会等组织也在政府要员的主导下先后成立。

  当时没有相关法律可以遵循,各级政府的表态就成了慈善组织设立的依据,顺理成章地,这些慈善组织在成立后,往往也由政府领导人担任负责人,比如中国绿化基金会,就由乌兰夫等国家领导人联合社会各界共同发起。

  中国最早的一批慈善组织,基本由政府主办,被称为“GONGO”(政府主管的非政府组织),与国有垄断企业的性质十分相似:享受各种特殊政策,工作人员都是从国家领工资的公务员。这个时期成立的慈善组织,属于试水阶段,数量十分稀少,大家都不知道该怎么干,机构的发展非常缓慢。

  直到1988 年9 月,国务院常务会议通过《基金会管理办法》(下称《办法》),对公益基金会的性质、建立条件、筹款方式、基金的使用和管理等一系列事项作出规定,现代公益的种子,才算是在中国大陆长出萌芽。

  有几家日后影响深远的基金会在《办法》出台后成立:1988年12月,中国妇女发展基金会成立;1989年3月,中国扶贫基金会(下称“中扶贫”)、中国青少年发展基金会(下称“青基会”)成立,同年10月,后者发起闻名遐迩的希望工程。

  “那时候,国家非常穷,很多孩子交不起学费,每年失学的孩子有一百万,政府资金有限,农村校长管的经费是给老师一支粉笔,两支粉笔都没有。”时任青基会秘书长、希望工程发起人徐永光在回望当年时说,一批有政府背景的基金会,为公众参与公共事务开辟了一个机会,动员社会资源和力量,弥补公共财政的不足。

  希望工程是一个里程碑式的公益项目,生发出很多脍炙人口的故事,其中最为传奇的,要数邓小平化名“老共产党人”为其捐款一事。

  1992年6月,北京后圆恩寺甲1号(青基会会址)来了两名军人,要捐款3000元。工作人员请他们留下名字,军人说:“首长特别交代,不写名字。”工作人员一再坚持,军人才说:“如果一定要留名,就请写‘一位老共产党员’吧。”同年10月,两名军人又以同样的方式捐款2000元。当时,正好有军人在青基会做志愿者,见了悄悄议论:“看起来像是邓家人。”于是工作人员尾随捐赠者,记下了车号,最后确定那位“老共产党员”就是邓小平。

  事实上,“92南巡”之后,当时的邓小平有着巨大的政治影响力,但是,他并未动用权力搞摊派,而是选择自己私下捐钱,这样的做法颇有深意。这个故事被徐永光在多个场合引用,以阐述“慈善属于民间”的进步观点。

  应该说,以青基会为代表的官办公募基金会在扶贫济困、帮助弱势群体方面做了大量工作,功不可没,但那毕竟是计划经济与行政垄断的历史遗留下来的存在,资源垄断化、管理官僚化的情况难免,用知名学者资中筠先生的话来说,是“过渡时期一种不正常的机制”,随着社会的发展与公益市场上供需双方快速增长,“实际上起到了阻碍民间慈善事业的作用”。

从官办慈善到人人公益的30年

  新公益冲击旧体制

  90年代,经济改革激荡起伏,但是非营利行业的发展少人问津,政策也没有提供什么驱动力,直到1999年6月,第九届全国人大通过《中华人民共和国公益事业捐赠法》,新中国才有了第一部捐赠法律。

  《捐赠法》出台的同年,出自国务院扶贫办的企业家何道峰“重返”扶贫办,以志愿者的身份实际执掌中扶贫,在一家官办基金会内部开启了“去行政化”的改革,探索一条不拿政府补贴,不占人员编制,像企业一样运作,靠好项目拿社会捐款的市场化道路。

  十余年后,中扶贫成了中国最好的公益基金会之一,在许多公益界人士看来,甚至可以把“之一”去掉。2010年,在与知名慈善家曹德旺的“2亿对赌”中,这家基金会硬气而又稳健的作风令人印象深刻。当年,西南五省大旱,曹德旺捐出2亿元,但条件是,中扶贫要保证在6个月之内,让9万多户农民都拿到捐款,差错率要低于1%,管理费用不超过3%—这堪称企业家向公益界提出的,迄今为止最苛刻的要求。中扶贫接招,执行,完成任务,一举奠定了业界地位。

  千禧年前后,中国公益的原野上长出了中扶贫这样的大树,但环顾四周,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这片原野仍是一片疏落。中扶贫成了一个孤本,直至2016年末,官办基金会的体系里也没能产出另一个差堪比拟的案例,按照清华大学教授邓国胜的说法,其改革“有明显的个人英雄主义色彩,从某种程度上讲,不具有代表性。”

  公家的改革向来艰难,如同国企改革的一波三折,公益慈善也需要等待来自民间的动力。

  时间终于来到2004年,这是一个重要的年份。当年6月,《基金会管理条例》正式施行。该条例首次提出鼓励非公募基金会发展的意见,被视为民间慈善的破冰性文件。自此,中国民间基金会终于登上历史舞台。

  政策是公益行业第一生产力的说法再次得到验证。2004年12月,爱佑慈善基金会的前身北京市华夏慈善基金会成为国内第一家注册成立的非公募基金会。次年6月,广东企业家翟美卿创办了“香江社会救助基金会”。

  (在很多资料里,香江被称为中国首个全国性非公募基金会,这一说法也没错,因为爱佑在成立之初,是地方性基金会,香江拿到了民政部“001”的批号,是首家“全国性”民间基金会)

  这一时期,官办基金会动作频频,民间基金会也陆续成立,形势看似一片大好,但实则暗流涌动,许多不正之风开始出现,为日后慈善丑闻的大爆发埋下了伏笔。